陰性書寫 l'écriture féminine：遍體麟傷還被束縛的我要怎麼找回自主？
上週五晚上我去西門町看了《陰性書寫 l'écriture féminine》舞蹈劇場的首場演出。現在演出已結束接近一週，終於能發心得了！小少女、Lonely Taipei等舞者們的肢體呈現與主題表達不只在視覺上賞心悅目，也能引發觀眾內心許多感動。
雖然有接觸性別議題，我經常覺得身為生理男性的我沒有立場討論女性的處境。即使自己是同性戀，相較於異性戀男性已經缺少大量在父權社會安穩立足的支點，也較能體會女性在社會中的心情百景，仍沒有親身經歷女性在這個社會中的生命經驗。
所以如果我的解讀、感受有明顯偏差，或是有不同的意見也請各位協助指正與多多討論。
這齣舞蹈劇場，讓舞者將觀眾一同帶入迷失的境界。舞者們在舞台演示受男性主導的女性世界，無法主宰自己的去路、被氣切般的不能說話，只是被男人們操弄、拘禁的人偶。用盡一切力量嘗試逃離、嘗試表達，嘗試走自己的路、嘗試擁有自己的感受，世界彷彿和女人作對，在終於擁有一點點自主的那刻，在本已傷痕累累的喉嚨重重刺一刀，又變回那個不會說話、沒有感覺、沒有自我意志的木偶。
表演開始時，藍紫色的暈眩燈光充滿整個空間，我踏入表演場地的同時，感受到的不只是夢幻，還有深邃的迷陣氛圍。舞者美麗的肢體在這樣的迷幻燈光下漫舞，此時不會察覺這齣舞蹈劇場背後的沉重，還帶給我一種浪漫的感覺。這讓我想到許多被男性定義的「浪漫」：其實許多我們常聽聞的愛情、羅曼史故事根基於對女性的侵犯、強暴，但女人的話語權被男人剝奪，還因此被逼著一同視這種侵犯行為為夢想中的愛情。
當湛藍燈光消退，一連串白色閃光大肆入侵，彷彿電視訊號被切斷的撕裂白屏畫面，一切訊息都被中斷。當舞台燈光重新恢復穩定，就開始揭露女性在父權社會下背負的殘酷，與夢幻浪漫底下的現實。她們想說話，但話語權被人奪走了，就像被氣切，「被氣切的人要怎麼說話？」
說話的權利被搶奪了，大吼也沒人聽見。接著自主權也被奪走，連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。我深愛的段落是持刀的部分：一群舞者在橙黃的燈光下舞動，看起來充滿生機又歡悅，一段時間後，另一群舞者持刀進場跳舞，像是要誅殺這些生機，但遲遲未下手；舞蹈持續一段時間後，刀子已在最初那群舞者的手中，當他們開始模擬刺入身體的動作，燈光亦漸漸轉向肅殺的紅。這一段帶給我的想像是生殖與墮胎：男人為了他們口中的血脈延續，強迫女性誕育後代。當女性開始反抗被強加的命運，誅殺被強加的生命與義務，這些爛事反而挾帶罪惡感向她們反撲，讓女性的生命力量漸漸喪失。
後面也有舞蹈段落對生殖與生命提出見解：縱然墮胎帶來的痛苦使女性無從顧慮罪惡感，得知肚子中的生命已和自己說再見，得到自由的同時依然感到不捨，對新生命還是抱有那麼一絲期待。痛苦結束的時候，原先不被顧慮，殺了人的罪惡感開始發揮作用，束縛著女性的心靈。
一連串的枷鎖、一連串的傷害，將女性的生命消耗殆盡，直到舞蹈的最末段，這些不甘於束縛的靈魂成為了男人（舞步中有模仿男性走路、抽菸，揚眉吐氣的動作），才終於得到自由。值得慶幸，卻又十分可笑，原來我的自主權、話語權取決於有沒有那根屌？只要我是男人我有陰莖，我多愛講幹話、做壞事都不會被嚴厲譴責還會被寬容；只要我是女人，我的言談、行事無論有多小心，都要被多重規矩、以最高標準檢視還不能責怪任何人？
舞蹈表演中的獨白也重擊我的心，即使表演落幕，舞者們的獨白還不停在我腦中迴盪。有的話令人玩味：「有充氣娃娃變成人，也有人變成充氣娃娃的故事。」這句獨白深刻描寫女性地位看似有所轉變、看似有奪回話語權、看似終於得到自主，其實根本沒有；有的是日常生活就能聽到的訓斥：「有一次爭執，我聽到你說：『你有沒有想過，是你的問題？』可是每個人都在教訓我，根本不差你一個。」這句「有沒有可能是你的問題？」即使包含推測語氣，說出口的同時已經把所有的錯推到對方身上，這句極端高姿態又不負責任的話說起來非常輕鬆，卻傷人到了極點。
打這篇心得的同時我一直在兩難、斟酌我的說法，但也許嘗試探索這部舞蹈文本、提出我的解讀與感受同時，我已經在破壞陰性書寫的本意：大學三年級修讀女性文學課程時讀過西蘇〈美杜莎的笑聲〉，文中提到陰性書寫的自由、無限膨脹、無法被定義的特質：「飛翔是婦女的姿勢──用語言飛翔也讓語言飛翔。我們都已學會了飛翔的藝術及其眾多的技巧。幾百年來我們只有靠飛翔才能獲得任何東西。我們一直在飛行中生活，悄然離去，或者在需要時尋找狹窄的通道和隱蔽的岔道。……她們逃脫。她們喜歡攪亂空間秩序而迷失方向，喜歡反覆變更家具擺設，打亂事物和價值標準並砸碎它們，喜歡架空結構、顛倒性質，她們以此為樂。」書寫是自由飛翔的，當我們試著解讀這些透過陰性書寫而成的文本，我們是不是正在為這些文本加諸各種限制，減少其他人閱讀文本時的想像空間，同時也干涉、限縮了寫作者的思想？因為寫作者會因為接收到讀者解讀的訊息，重新思考自己腦中的成分是否與讀者想法接近（至少我會）。
可是看完這場表演後，我真的有滿滿的感想亟欲宣洩，因為它觸及了我的生命體驗，縱然這不與女性的生命體驗完全相同。願意原諒我這樣解讀這部舞蹈劇場嗎？即使它不該被解讀，正確的體驗方法是感受它，感受其中散發的女性生命經驗。
不知不覺打了這麼多廢話，感謝大家讀到這裡。同時也很抱歉地球旅居日誌積了這麼長時間沒更新，七月就以這篇有點沉重的文章開場。
最後還是要說，感謝小少女、Lonely Taipei等等舞者帶來這場令人驚豔的表演，讓觀眾的視覺與心靈都受到強烈衝擊，更帶給我這麼多的思考空間。
封面圖由本人親自拍攝，是陰性書寫入場時發送的節目單（？），若有侵權請務必告知。
還有一張小張、寫著表演中出現的獨白台詞，據說一共有八張、每張都寫得不一樣？有點想知道其它張寫了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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